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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十章完結,加油!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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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疾步後退。

這是怎麽一回事?沈堯也摸不著頭腦,圓場道:“不怪蕭兄誤會,我也以為……”

段無痕應道:“心無大志的平庸之輩,才會執著於私情私愛。”

沈堯被這句話狠狠擊中。

連日來對衛淩風的一腔思念和牽掛,都化作“平庸之輩”四個大字烙印在沈堯的身上。

沈堯掌心拍往墻面,發聲道:“程雪落,我們什麽時候去救人?全憑你一句話!當務之急,救人要緊……何況是一群小孩子,片刻不能耽誤。”

魔教的眾多高手近在身旁,段無痕緩緩踱步,拿定主意:“今夜亥時。”他寡言少語又雷厲風行,簡直像極了程雪落。周圍沒有一人懷疑他。

左護法的地位僅次於教主。他的話,正是命令。

蕭淮山抱拳,領命道:“屬下明白。”

魔教高手們齊聲道:“謹遵大人吩咐。”

這些高手的內功全部強於段家劍客。他們的參戰,能為段無痕解決後顧之憂。

當夜亥時,京城宵禁。

魔教的高手們全是黑衣蒙面,手握刀劍,袖揣暗器,潛伏於藥王谷府邸的周圍,毫無聲息地融進了夜色。

與段家劍客們相比,魔教高手顯得經驗十足——夜闖他人宅邸,偷襲他人老巢,果然是魔教的看家本領。

段無痕指著段家劍客,對蕭淮山說:“他們是我帶來的人,不可誤傷。”

蕭淮山猶疑道:“大人,他們……可是今年新來的侍衛?為何他們不懂得收斂聲息之術?深夜偷襲,最忌諱打草驚蛇。”

段無痕辯解道:“尺有所長,寸有所短。他們擅長劍道。”

蕭淮山不再多言。沈沈黑夜,冷風似刀,割得他臉上生疼。

月光更暗了,遠處的寺廟響起鐘聲。

青石板上鋪著一層幹硬黃沙。此時,深吸一口氣,仿佛能從自己的心肺中聞到一絲腥臊血味。

蕭淮山定了定神,低聲道:“走!”

眾多魔教高手翻過了圍墻,段無痕緊隨其後,沈堯也急忙向前。魔教對藥王谷的侍衛幾乎毫無憐憫,抓到一個殺一個,地上很快暈開一灘血跡。

“一夜屠盡藥王谷!”蕭淮山說。

他們從宅邸的西側闖入,一路上暢通無阻。

趙邦傑抓到一位藥王谷的弟子,便用劍刃抵住這位弟子的脖子,逼問他:“你們把幼童藏在哪裏?”

血氣更濃。

月亮被烏雲遮擋,周圍陰冷昏暗,恰如亂葬崗。

那弟子癡癡笑道:“殺了,殺了我 ……”他瘦骨嶙峋,脖頸和鎖骨處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瘡。

趙邦傑一時走神,十指的指尖忽然震顫,四處燈火大亮,光芒鼎盛,眼前出現重疊的幻影。

香氣,趙邦傑聞到古怪的香氣。

他揮劍戳進地板,劍氣陡增,他的神智有了片刻清明。

他看見,藥王谷的谷主石刁柏身披一件莨綢長袍,正在款款而行。

而衛淩風跟隨石刁柏的腳步,像奴仆一般輕賤卑微。他平日裏一貫清皎如月、文雅如蘭,今夜沒了翩翩風度,和往常相比,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。

石刁柏走到半路,鞋面臟了,沾惹塵灰。衛淩風緩緩跪下,挽過一截袖擺,將石刁柏的鞋子擦幹凈。

石刁柏真心實意地讚了一聲:“好狗。”

衛淩風跪坐於原地,跪得端端正正。他掃視著一片狼藉的後院。藥王谷的侍衛們早已死光,段無痕帶來的那批人十有七八都倒下了,眾人被血泊染得汙穢,只有段無痕黑衣飄逸,持劍而立,顯得格格不入。

幾步開外,樹影搖晃,沈堯半跪在地上,手中握著一把長劍,開口問:“師……師兄?”

“不錯,”石刁柏稱讚道,“衛淩風,你這小師弟不錯,中了失魂落魄香,還能看清你這個人。”

衛淩風低聲道:“谷主謬讚。”

石刁柏身後站著一男一女兩位武功高手。這對男女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“黑毒雙煞”。

“黑毒雙煞”乃是一對夫妻。與人交戰時,丈夫刀法卓絕,妻子精通暗器,夫妻配合默契,無往不利。

早些年,他們經常在官道上劫鏢,殺人越貨,謀財害命,落得無數罵名。大江南北的鏢局將他們二人稱作“黑毒雙煞”,官府也曾出過一份懸賞通緝,誰知他二人竟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,多少年都沒有走漏一絲消息。

原來,“黑毒雙煞”投靠了藥王谷。

石刁柏喚來“黑毒雙煞”,溫聲囑咐道:“你們二人,去會一會程雪落。”

黑毒雙煞中的丈夫回答:“谷主放心!我定取他項上人頭!”

此時,藥王谷的大弟子走到石刁柏身前,抱拳道:“谷主,陣法準備妥當。”

藥王谷的陣法來勢洶洶,天上一輪圓月泛紅。“月犯血光”乃是大兇之兆,近旁遠處的一切景色都變得模糊,消退在鋪天蓋地的重重迷霧之中。

石刁柏轉了個身,背朝著段無痕,似乎將要離去。

段無痕心中未起一絲波瀾,閉目運劍,耳聽人聲。等到黑毒雙煞離得更近,段無痕立刻用“昭武十八式”作為初手。

他出劍極快,攻勢颯然,招招致命,早已勘破了霧色。

而黑毒雙煞認定了段無痕只會魔教的武功,便想用以柔克剛的方法來壓制昭武十八式。他們拔出一柄雙刃刀,刀口挑上段無痕的劍鋒。然而段無痕手中的那一把長劍仿佛不是死物,瞬息間凝氣為障,化出千招萬式,猶如千軍萬馬踏蹄而至。

四野狂風大作,似鬼哭狼嚎。

黑毒雙煞躲無可躲,避無可避。

那黑毒雙煞中的丈夫眼見一道劍光迫近,立馬拽起妻子的頭發,一把將她拎到自己的身前。她雙腳死死蹬地,袖袍被震出水紋,當場被劈成了兩段,身首異處,面目全非。

妻子因自己而慘死,這丈夫來不及悲痛,雙眼冒出紅色血暈,怒號道:“你殺我妻子!此仇不報,我誓不為人!”

段無痕仗劍運力,冷冷道:“你報不了仇。你只會躲在女人身後。”

“沒膽量又沒骨氣,”沈堯在一旁接話,“就讓老婆來替你死,你有什麽臉嚷嚷著報仇啊?”

藥王谷的毒煙太厲害,哪怕沈堯攜帶了解毒香草,仍然昏昏沈沈的。

霧氣濃,毒煙散,月光黯淡。沈堯掐緊自己的虎口,遙望跪在遠處的衛淩風。

原來如此,原來如此……沈堯心中一連冒出無數念頭,那些念頭一個接一個地灼燒他的肺腑,燒得他愈發清醒,越發冷靜。直到近日,他才明白衛淩風一直受制於藥王谷。

不然呢?

衛淩風幼年時,不幸被送進了藥王谷。魔教的人都當他死了,名門正派更不可能來救他。他當年只是一個孩子,除了卑躬屈膝俯首帖耳,他還有別的活路可以走嗎?

難怪他屈居於丹醫派多年。

哪怕彼時他父母還在世,他從未向魔教洩露過行蹤。

他真能忍,沈堯心道。

但看眼前情景,對沈堯這一方很不利。

石刁柏是個難纏的角色,擺出了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。他恰如看戲一般,有恃無恐地憑欄而立。他背後還有四十多個武林高手……甚至還有衛淩風。

而段無痕手底下的劍客們,大多倒在了毒煙中。沈堯為他們制作的香囊只能保證他們性命無憂,卻無法讓他們一鼓作氣,繼續揮舞重劍。

綠意盎然的園林在毒煙熏染的瘴氣中逐漸潰爛,黑毒雙煞夫妻二人的屍體也堆疊在了一處。段無痕繞過這對手下敗將,徑自走向了石刁柏。藥王谷的眾多高手趕來堵住他。

石刁柏鼓了一下掌,並問他周圍的人:“黑毒雙煞死得冤枉嗎?”

眾人紛紛回答:“不冤!”

“死得其所!”

石刁柏頷首道:“你們看清了段無痕的劍法路數嗎?”

他方才稱呼段無痕時,念的還是“程雪落”三個字。

而段無痕出招完畢,他已斷定此人的身份。

魔教尚有四個高手在奮戰。他們四人聽見石刁柏的話,神思一頓,尤其蕭淮山更是驚覺自己認錯了人。左護法並非左護法,而是段家那位擅使“劍氣屏障”的少主。

段無痕不是左護法,蕭淮山卻聽從了段無痕的命令,深更半夜帶著自家兄弟闖進藥王谷的死局中白白送命。

再看衛淩風對著藥王谷馬首是瞻的卑微模樣,蕭淮山只覺頭痛欲裂。他揮刀在霧色中斬出一條裂口,吼道:“段無痕!你是段無痕?”

段無痕沒應。

反而是石刁柏好心答應道:“哎?他確實是段無痕,不會錯的。我和段永玄是多年好友,我清楚段家的功夫。”

他擡手,衣袖垂落,搭在衛淩風的頭上。

衛淩風依然安靜地跪坐。

石刁柏站在衛淩風面前,嘆氣道:“你回了一趟魔教,還管不住魔教的人?哎,衛淩風,你把他們都殺了,放進血陣,作為血祭。我的兒子和女兒都等著開飯……他們剛從蟲卵裏孵出來,挨得了餓嗎?”

自從今夜進了藥王谷的府邸,沈堯第一次聽石刁柏講了這麽多話。他握劍的手一松,又攥得更緊。

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藥王谷谷主……居然是個陰陽人!

谷主年過四十,面白無須,沈默時自有一種富貴氣度,少言寡語時也露不出馬腳。但他剛才一番長篇大論,嗓音尖細,中氣陰澀,不是天閹就是太監。

在魔教練武的那段日子裏,沈堯也從藏書閣找來了幾本醫書。魔教喜歡練蠱、練毒,他們的醫書都不是什麽好東西。

但沈堯記得其中一本書上提過:南疆有一位蠱王,以身飼蠱,以陽氣做引,引得蠱蟲蠶食。

書中字句,十分隱晦。

而今,沈堯恍然大悟——那所謂的“陽氣做引”,就是讓蠱蟲把下面吃掉!

用命根子餵蟲!

沈堯驚了。

他知道在這江湖之中,心不狠則站不穩。但他萬萬沒料到,有人竟然這麽狠?

他狠掐掌心,開口道:“谷主大人!”

石刁柏瞥了他一眼。

沈堯撐著劍,站起身道:“谷主大人,我手上有丹醫派的《靈素心法》。我是丹醫派的下一任掌門人。”

石刁柏朝他伸出手來:“哎?衛淩風早就把《靈素心法》交給我了。你還有另一本吶?”

沈堯思緒混亂,刻意避開衛淩風的目光,更不敢直視石刁柏。他低聲說:“我們丹醫派自創了蓮花體。只有丹醫派的弟子,才能讀出蓮花體……《靈素心法》是用蓮花體寫成,每一句、每一段、每一小節都蘊含不同的意思。谷主大人,你真能讀懂《靈素心法》嗎?”

“哈哈哈哈,”石刁柏笑聲陰柔,“有意思,有意思,小兄弟,你來我跟前。”

衛淩風阻攔道:“谷主……”

石刁柏的左手掌中趴著一條黑色蠕蟲。他掂了掂這條肥蟲,喃喃自語道:“淩風啊,你為了藥王谷鞠躬盡瘁,我還沒賞賜你。本谷主賞罰分明,不會虧待你。今夜,本谷主就賞你師弟一條蟲。他今後離不開藥王谷,只能為你所用,好不好啊?”

這條蟲子,布滿寒毒,極為兇險。

沈堯離得很遠,仍然感到寒意。

衛淩風卻說:“多謝谷主的美意,淩風感激不盡。”

石刁柏面泛紅光:“沈堯?你來吧,來我跟前。”又催促道:“淩風啊,你去殺了蕭淮山。”

衛淩風解下佩劍,亮劍出鞘。

劍光照在石刁柏的臉上,他皺起眉頭:“什麽劍?”

“廣冰劍,”衛淩風雙手持劍,遞到了石刁柏面前,“請谷主過目。天下第一邪劍,名為廣冰。”

石刁柏身後一位用劍的高手忍不住問道:“廣冰劍?真是廣冰劍?”

“當真,”衛淩風點頭,“伽藍派的掌門為了廣冰劍,情願舍棄榮華富貴、放棄掌門之位。段永玄曾在民間出價八萬兩黃金,只為買一把與廣冰相似的邪劍。”

衛淩風知無不言、言無不盡,一言一行堪稱仆人的典範。

沈堯已經走向了石刁柏。

石刁柏握住廣冰劍,忽覺一股內息從廣冰劍中傳來,迫入體內。他催動體內蠱蟲,蟲子如饑似渴地吸食劍上血氣,令他周身仿佛充盈了源源不斷的勁力。

他松手,一切歸於正常。

他再一次握住了廣冰劍,劍尖劃過衛淩風的脖子,灑下幾滴鮮血。

石刁柏問他:“淩風啊,這麽好的東西,怎麽沒獻給我?”

衛淩風伏首道:“我永生永世是谷主的人。我所攜帶之物,亦屬於谷主。”

衛淩風說話時,沈堯快要走到附近,心裏出奇地平靜。

沈堯已經辨不清真真假假,是是非非了。他最信任衛淩風,但他也看不穿衛淩風。當他聽見衛淩風親口說出:我永生永世是谷主的人,他真想就此逃離俗世紅塵。

與衛淩風一樣,他跪在了石刁柏面前。

他的背後,蕭淮山大吼道:“沈堯!”

沈堯笑說:“谷主大人。”

石刁柏誇讚道:“是個聰明靈巧的孩子。”

他打了個手勢,藏在他背後的高手們傾巢出動,圍剿段無痕。

段無痕雖然武功蓋世,卻也應付不了這麽多人。或者說,他可以讓自己全身而退,可他無法保護那些被他帶過來的人。

追隨段無痕多年的劍客一個又一個倒在他面前,死傷慘重。趙邦傑被重傷時,段無痕的心境受到牽連,而他正在以一敵百。

高手過招,最忌諱一心二用。

段無痕翻過墻垣,正想扶起趙邦傑,背後一桿銀槍向他戳來。他飛躍避過,又有數十把重劍匯為一擊,這一回他拖著趙邦傑,躲得狼狽。再加上迷霧蒙蒙,聲息雜亂,他自感憤懣,提著長劍,直沖向石刁柏。

石刁柏的四面八方都是埋伏。

段無痕正要靠近涼亭,忽有一人拉住他的袖子,喊他:“小心!”

段無痕疑惑道:“蕭淮山?”

蕭淮山道:“你為了救人而來,我不忍看你送死……”

他剛對段無痕說完這句話,就被石刁柏的手下一劍貫心。

“黑面判官”蕭淮山身形粗壯,面孔發黑。他倒在涼亭的臺階之前,胸口破了一個大洞,血水泱泱不止地往外流,四肢皆是黑裏泛紅。

石刁柏還叮囑道:“哎,你們,多給他補幾劍。”

話音未落,蕭淮山被無數長劍戳成了篩子。

段無痕後退一步,劍光微散。他仍然用劍氣為屏障,藥王谷的人動不了他。

就連沈堯都看出來了,藥王谷奉行“攻心為上”。

蕭淮山死得太慘,沈堯有些恍惚。但他沒料到,段無痕也會定力不足。

而衛淩風面不改色,緩緩道:“死得好。”

“哈哈哈哈,”石刁柏笑得眼淚都出來了,“衛淩風,你不愧是我們藥王谷的人。”

衛淩風重新擡起雙手:“請谷主將廣冰劍賜予我。我會用廣冰劍斬下段無痕的頭。”

石刁柏執起廣冰,忽然想試一下劍。這是江展鵬、段永玄、天下第一莊都求而不得的寶劍,劍上邪氣強烈,實非凡品。

心智不堅之人,很可能被廣冰劍操控。

但他石刁柏是什麽人?

他是藥王谷的谷主。

元淳帝重用他,卻不信任他,還曾笑話他是“公公”。他早已厭煩了被元淳帝呼來喝去的日子。

現如今,無數門派依附於他,楚開容急著和他交好,江展鵬也向他討藥,魔教教主的兒子跪在他面前,跟他養的狗一個姓氏。

是的,他有一條黃狗,叫“衛哥兒”。他給衛淩風賜了一個“衛”姓,正是要讓衛淩風時刻記住自己是藥王谷的一條狗。

他還給衛淩風灌了百種毒藥。當今世上,唯獨他能做出解藥。

而今晚,他立下血陣,餵食體內的蠱蟲。他所產出的每一條蠱蟲,都能操縱一個人。丹醫派的沈堯,還有皇宮裏的楚開容,江湖五大世家、八大門派,乃至躲在苗嶺的雲棠、常夜琴,都會在將來的某一天,成為他的蠱中人、座下客。

他不是皇帝,勝似皇帝。

他不是武林盟主,勝似武林盟主。

他能讓段無痕死在血陣裏,讓高手們成為祭品,幼童的哭聲將是最好的樂歌。真觀無常,出離生死,他是生死的掌控者,是三界六道的有緣人。

石刁柏飄然欲仙,執著廣冰劍,喊來一位小弟子:“跪下。”

小弟子戰戰兢兢跪在他面前。

劍鋒捅穿了小弟子的胸膛,輕易切開一整排肋骨。小弟子還沒斷氣,掙紮道:“師父,師父……”

石刁柏讚頌道:“好劍,好劍。”

他手指撫摸著劍紋,像在撫摸一位美貌的寵妾,寵妾的肌體微熱,他察覺這把劍還要飲血。

石刁柏的眼底忽然閃過一道暗光。沈堯拔出袖中匕首,刺進石刁柏的膝蓋骨,周圍的高手都沒制止,沈堯就這樣得逞了。

石刁柏好似沒有一點痛感。他拔出匕首,傷口馬上愈合。

石刁柏笑著說:“哎呀,你啊,我還沒給你餵蠱蟲,你就急著送死,太急了。衛淩風,你用這把匕首來殺沈堯,快殺!今晚你手上還沒沾血。”

衛淩風接過匕首,應道:“遵命。”

沈堯歪頭瞧他:“能死在師兄手裏,我死而無憾。”

鋒利的匕首挨在沈堯喉間,衛淩風低聲問:“一刀斃命,豈非便宜了你?”他的手指劃過沈堯的臉頰,指尖冷得像冰。

沈堯反問:“那你要怎麽殺我?”

石刁柏也問:“怎麽殺?”

衛淩風扯開沈堯的衣領:“淩遲,如何?”

夜風瀟瀟,吹得沈堯通體發寒。

“淩遲,片出九百九十九塊肉片,”石刁柏細細思索道,“不錯,看看你的刀功,動手吧。”

衛淩風左手撫緊沈堯的胸口,右手握著匕首,刀刃從沈堯的鎖骨往下滑。衛淩風說:“淩遲應當先從四肢開始。否則失血過多,人就死了,了無趣味。”

他半低著頭,沈堯看不見他的表情,只聽他呼吸響在耳畔。他捂在沈堯心口的那只手變得更涼,沈堯甚至懷疑他會先自己一步成為一縷亡魂。

他切開沈堯的褲子,刀鋒進了一寸,流出鮮血。

沈堯睜大雙眼。

衛淩風的刀刃沒有碰到沈堯。他只割了自己的手,流的也是自己的血。然而他用寬大的衣袖遮擋,破爛的衣料掩護,再加上手掌微偏,眾人都錯以為,他正在戕害沈堯。

院中霧色泛白,蠱蟲嗷嗷待哺。眾位弟子抱來二十多個孩子。迷魂藥已經失效,小孩子們從夢中轉醒,放聲大哭,哭聲淒厲。

段無痕被血陣牽制了內力。他一邊看顧自己的手下,一邊抵擋著藥王谷的高手們。但是藥王谷的人都沒有痛覺,他們在血泊中越戰越勇。

那些小孩的哭聲紮入了段無痕的腦海。

無辜的幼童即將受難,段無痕卻無法分神去保護他們。

段無痕自負劍法高超,早入化境。他在熹莽村已經目睹過平民遭難,今夜又要眼睜睜看著幼童受死。而他還在孤軍奮戰。他揮劍時,手腕一頓 ,劍光滯後,似有走火入魔和境界崩裂的趨勢。

“練武之人,最忌諱妄自菲薄。你不相信自己,那就握不住劍,”石刁柏看著段無痕,可惜道,“心智不堅,只能做蠱蟲的肥料。”

石刁柏握著廣冰劍,聽著耳邊孩子的哭聲、沈堯的忍痛聲、段無痕混亂的腳步聲,頓感這是一陣天籟。

他體內的蠱蟲肆意撒歡。他也閉目養神,如癡如醉……這麽多年了,從藥王谷的無名小卒爬到谷主之位,借由元淳帝之手,日益壯大藥王谷。《靈素心法》到手了,丹醫派的絕學到手了,伽藍派的續命之術也被他掌握了……他再煉化蠱蟲,便是萬物之主,便是此世之神。哪怕他不會武功,哪怕他天生弱骨、不陰不陽,誰敢不拜服他?

他唇邊噙著笑。

衛淩風微微擡頭,緊盯石刁柏的衣裳。

蠱蟲凝成的肉包鼓起一塊,就在石刁柏的左下腹處。衛淩風催動無量神功,流風聚攏為無形屏障,纏裹著石刁柏。

而衛淩風提起匕首,直接刺入石刁柏的左下腹,石刁柏猛然睜眼,正要高呼,衛淩風剜出石刁柏的腹肉——全是一團蠕動的蠱蟲。

地上落葉飄起,擦出火花,那火光燒得比燈籠更旺,燃在一團蠱蟲之上。

石刁柏以身飼蠱,與蠱蟲融為一體,傷勢再重也能快速愈合。這些年來,所有暗殺他的人,都失敗了。無論那人武功多高。

衛淩風觀察石刁柏多年,經由錦瑟提醒“蠱蟲越強,反噬越強”,這才想到了殺死石刁柏的辦法——廣冰劍能給蠱蟲餵食邪氣,血陣能讓蠱蟲亢奮不已,段無痕這位劍仙的失敗更能激發石刁柏的自滿之意。多管齊下,或許能誘使蠱蟲現身。

衛淩風的把握只有四成。

但他拼死也要一試。

石刁柏面色枯敗。

藥王谷的高手們趕來解救石刁柏,但他們穿不透無量神功形成的屏障。衛淩風坐在屏障之中,不僅燒光了蠱蟲,還用匕首割破石刁柏頸後的蜘蛛刺青。

而石刁柏被無量神功捆緊了雙手雙腳,動彈不得。他驚覺衛淩風這條狗咬了主人,還發覺衛淩風的手掌血淋淋一大片——他沒割沈堯一塊肉,方才一直在自戕。

這些年來,衛淩風對藥王谷惟命是從。他偷取丹醫派的絕學,獻給藥王谷,連《靈素心法》都交了出來。

石刁柏允許他返回雲霄之地,他才敢和雲棠相認。

石刁柏在魔教也有耳目。那些耳目告訴石刁柏,衛淩風毫無主見、貪生怕死,惹得雲棠多次動怒,常夜琴甚至想殺了他。

而今,他似乎終於達成所願。

石刁柏喘息著道:“衛淩風,我死了,你的毒沒人解……你也要死。”

衛淩風笑著說:“死是一種解脫,我求之不得。”

石刁柏目眥欲裂:“你在譚百清、段永玄、雲棠面前苦苦求饒時,並非這一套說辭……”

“對,”衛淩風站了起來,目光淡淡看著他,“為了讓你暴斃,我可以裝作貪生怕死。”

話音剛落,四周墻壁都被爆開,江家、楚家和趙家的武士們包圍了這座宅邸。領頭人正是扛著大刀的江采薇。

江采薇長裙飄然,英姿颯爽。她一個健步沖進血陣,刀下金光大亮,砍掉了藥王谷的眾多弟子。

江采薇高聲喚來江家侍衛:“楞著幹什麽!快把孩子帶走!”

侍衛們抱著孩子,退離了這座兇宅。他們來得及時,那些孩子毫發無傷。

江采薇擋在了段無痕之前:“段兄!世家子弟同袍同澤……”

段無痕卻道:“殺光他們再說話。”

墻壁化為煙灰,許興修和錢行之攏著衣袍站在墻外。許興修指點道:“再燒一把蘆根、決明子、地骨皮。抓緊點,別耽誤了。”

錢行之蹲在一架火爐邊,幫著楚家侍衛給爐子扇風:“燒起來!燒起來!沖破血陣!日他娘的死太監,讓他狂!誰敢傷我師兄弟,我必扒他一層皮!”

藥香浸入血陣,破解了陣法。

月光褪去血色,皎潔如一輪銀盤。

段無痕不再受到牽制,終於能使出全力。

他殺紅了眼,劍氣直沖雲霄,誰也沒見過這麽強悍的招式,藥王谷的高手們招架不住節節敗退。而段無痕以一敵百,更使出了段家最絕的一套“星落劍”。那劍氣百轉千回,快如殘影,穿透了藥王谷眾人的胸膛,夜色中星隕如雨,血濺如花。

衛淩風讚嘆道:“很美。”

石刁柏仍在掙紮。

石刁柏練蠱,練到了最高境界。血陣還未消散,他是百足之蟲,死而不僵。他能寄生於伽藍派弟子的身體,假以時日,借屍還魂。

但是,衛淩風窺破了他的秘密。

衛淩風從地上撿起血陣的陣眼——陣眼是一根人骨。衛淩風碾碎了人骨,手掌中的鮮血混在骨頭粉末裏,灑在了石刁柏後頸處的蜘蛛刺青上。

這個蜘蛛刺青,正是伽藍派續命之術的法門所在。

衛淩風沒用內功壓制體內毒性。此時他的血中帶毒,毒血混著骨粉,徹底汙染了蜘蛛刺青。

石刁柏無計可施,當場奄奄一息。他趴在地上,沈堯還狠狠踹了他一腳,罵道:“真該死。”

被自己養的狗給咬死了,石刁柏倒不覺得窩囊。他曾在衛淩風年幼時,用洗髓、放血、灌毒的種種手段折磨過這位天之驕子,讓那孩子從一身傲骨淪為喪家之犬,忍辱負重過了這麽多年,好不容易攀上武林世家,這才揚眉吐氣。

他想了想,竟然笑了。

衛淩風忽然說道:“我會把藥王谷夷為平地 。”

這句話戳中了石刁柏的痛處。他在死前聽見自己的心血即將毀於一旦,正要發狂,又看見了遠處的段無痕。

那位劍仙將一切霄小斬於劍下,屠盡了藥王谷的所有人,包括石刁柏的入室弟子。

年輕一輩的世家子弟望向段無痕的目光裏,都帶著崇拜和癡迷。眾人仰慕他、欽佩他、讚頌他挺身而出,保衛平民百姓。

石刁柏咳出笑聲。

回光返照時,石刁柏吐露道:“安江城的瘟疫,是段永玄托我辦成。”這一句話,耗光了他的心力,他氣若游絲地強撐著說:“衛淩風,你的師父,也是段永玄所殺,哈哈哈哈……你想高攀武林世家,攀得起嗎?你這輩子……是藥王谷的一條狗……”

石刁柏還沒說完,衛淩風的屏障破了。

破障之人,乃是段無痕。

段無痕道:“滿口胡言亂語。”語畢,他斬斷了石刁柏的頭顱。

今夜的偷襲藥王谷,終於落下帷幕。

段無痕渾身臟汙,衛淩風血流不止。沈堯替衛淩風止了血、敷了藥。當他路過蕭淮山的屍體,他默念道:蕭兄,走好。

魔教僥幸存活的一位高手背起了蕭淮山的屍體,安靜地走在前面。魔教的那些人組成了一支隊伍,沈堯亦在其中。

在這靜夜時分,他們沈默地踏上歸途。

許興修喊住了沈堯:“小師弟!”

他很久沒有這樣稱呼過他。

沈堯背對著他,回道:“師兄保重。”

這一聲講完,錢行之也跑向了沈堯。

夜色如墨,許興修站在街上,聲調漸低:“小師弟,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往哪裏走?”

“我知道!”沈堯高聲回答,“對了,許師兄,上次把《靈素心法》給你時,你做了手抄本。正好,丹醫派的掌門之位歸你了。你可以在京城治病救人,將醫術發揚光大……”

這一別之後,恐怕再也不會相見。

許興修喉嚨微澀,不由得問:“你呢?”

沈堯跟隨魔教的高手們,越走越遠:“我這個人,錙銖必較,睚眥必報,趨炎附勢,貪財好色,不僅枉為丹醫派弟子,更枉為武林中人。許師兄,麻煩你把我從本門除名。”

數月之後,楚開容的登基大典如期舉行,京城也有了歡悅氣氛。

官府查清了近日的孩童走失案,三大世家為之作證,證明藥王谷多年來的惡行。這些惡行被一樁一樁披露於皇榜,包括偷小孩、買賣蠱毒、惑亂朝政,百姓十分憤慨,各大門派世家紛紛與藥王谷劃清界限。

再加上藥王谷的谷主、眾多弟子、武功高手已死,後繼無人,青黃不接,藥王谷內部分崩離析,很快就被朝廷派去的一隊人馬接管了。

藥王谷已經淪落為塵埃。各大門派和世家轉變風向,相繼對楚開容示好。

楚開容在江展鵬的鼎力支持中,誠邀各門各派簽下“江湖法令”。從此,以國法為準,禁止私刑。

楚開容頗覺滿意。然而,趙家的家主卻在眾目睽睽中質問他:“陛下!我等願為百姓謀福祉,但苗嶺的那些惡徒,卻不一定能領會陛下的情面。”

所謂“苗嶺的那些惡徒”,指的正是魔教。

苗嶺地大物博,魔教在苗嶺已有百年根基,難以撬動。近二十年來,魔教在苗嶺一直很老實,從未鬧過事,更沒有傷害過苗嶺百姓。

而楚開容想以利民為本,暫且休養生息。

法令簽署之後,各地的江湖人士難免有怨言,甚至會有動亂;江北又冒出一場洪災,毀了秋收的糧食;邊疆的蠻夷似乎也蠢蠢欲動……楚開容這些事還沒忙過來,哪有心思去管魔教。

他不由暗嘆:我已不是江湖中人。而這些武林世家,只能望見江湖瑣事。

趙家的家主察覺楚開容的不耐煩,連忙轉移了話題。

楚開容經他提醒,記起了衛淩風。這天議事之後,楚開容提筆寫下一封信,經由驛站,寄給了身在苗嶺的衛淩風。

過了半個月,衛淩風收到了這封信。

他坐在瓊樓玉宇之中,穿著一件白緞長衣,讀完那一封信,沈靜不語地品茶。

錢行之落座於他的對面,問道:“師兄,喝出來沒?這是茶莊收上來的新茶,在京城,半斤賣一百兩……苗嶺真是好地方!魔教這日子,過得我太快活了。”

衛淩風端著杯子,問他:“小師弟近日如何?”

“他啊,”錢行之思索道,“他經常去找澹臺徹練劍,偶爾去給蕭淮山上墳……哎,蕭兄太慘了,我家茵茵安慰了我好多次……”

話說一半,錢行之驀地一頓,又問:“小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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